引言
关公自唐代开始进入佛教供奉,宋代进入道观崇祀,同时亦为儒学尊崇。明代嘉靖帝是由京师西南方向入嗣大统的,曾以藩邸所属之当阳成神的关公作为帝祚护佑,开始深宫秘祀。“倭乱”以后关公又进入乡里社会,成为“保土安民”的精神象征,同时亦为沿漕运商道为经常跋涉往来之士、商两界敬奉。而由于耕作技术的改进以及作物品种的改良,中原地区农民祈雨也由汉唐时代的“二月二”变为“五月十三”关公诞辰或“单刀赴会”日,所以晚明时代关公崇拜实已覆盖了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满洲女真本为萨满原始信仰,因努尔哈赤得到万历李太后所赐关公像,而深植于满洲皇室崇拜之中,至以“关玛法”(满语“关爷爷”之意)称之。笔者相关探讨已辑为《伽蓝天尊——佛道两教的关羽崇拜》、《超凡入圣——宋代儒学与关羽崇拜》及《护国佑民——明清关羽崇拜》数种专着,将在近期出版。关公崇拜在海外的形成和鼎盛,也与这些大背景密切相关,限于篇幅,仅缀于弁首,以启后文话端。
中国历史上曾发生多次大规模移民,其原因无非三端:一是战乱避祸,这主要是汉末向长江流域迁徙,唐末五代向闽广迁徙,以及两宋向江西、闽广的客家迁徙;二是商业移民,主要是唐宋社会转型期相当一部分脱离农耕乡里,转为商帮漕运,进而向南洋各地寻求发展;三是农耕移民,主要是明初“靖难之役”造成河北山东户口锐减,耕地荒芜,于是官府从山西大规模迁徙农户,以实京畿;明末清初战祸导致四川人口迅速缩减,遂有“湖广填四川”之举。其中明清易代之际,反清人士移居化外,还带有明显的政治因素。
但于后世影响最大的,则是干隆以后中国缘于传统耕种技术的农业,已与人口爆炸性增长形成紧张冲突,集体移民已成不可避免的趋势。这个浪潮被后世简略地概括为“走西口,下南洋,闯关东”,一直延续到近代。这个大规模自发移民浪潮开始时,近代的国族(nation-state,即民族/疆界)概念还没有形成,因此移民的主要动机还是寻求发展,“趋利而行”。这也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一,海外华人社会的关公信仰
相对而言,“下南洋”的历史意蕴复杂深厚,发展趋势也最为绵长。我以为至少有三重内涵,需要容纳于此题:
一是自孙吴、南朝、唐宋以来,南洋列国一直是中国海外贸易的中心地带,通往阿拉伯、非洲的转口贸易也以此为出海口,故闽广人士以此经商运输者始终络绎不绝。
二是汉唐以来中原人士即因躲避战祸不断南徙,渐次到达海陬极边,南宋以后的迁徙人士成为相对当地土著的“客家人”,但聚落多在贫瘠之地,且生齿日繁,图谋发展,故不得不再次南徙至海外创业,亦沿海上贸易信道迁徙,包括曾经参与太平军之客籍人士避祸海外。
三是近代以来内乱外侮不断,清廷迫于列强压力,听任欧美巧取豪夺,掠为奴隶,即近世所谓“卖猪仔”者。英法曾于1860年(咸丰十年)十月,强迫清朝政府分别签订中英北京《续增条约》、中法北京《续增条约》,承认他们来华招工的权力。即光绪《闽县乡土志》言:“膂力强者,用应洋人之招,为苦工于绝城,彼族以牛马视之。”民国《永泰县志》言:“同治初年,英、荷诸国开辟荒岛,乏人垦治,以重资诱往作工,遂有贩卖猪仔之事。”其中也包括部分有识之士效法西洋,以图自强,主动向海外寻求创业发展。故“下南洋”者反清倾向尤为显著。后话不题。
台湾学者黄华节曾认为:
“清朝时自然经济和血缘团体逐渐解体,多姓村庄开始增加,并且出现了大批客商及游民。因为新生集团无法依靠血缘关系来增强团结并保护共同利益,他们求助于关羽的忠义象征,来维持这个由来自五湖四海的团体,关羽的形象便被作为交友之道的原则,从而使关帝庙更为普遍。”
这个说法大致不差,但也需要深入讨论。我们知道,中国传统乡里社会是由纵横两条经纬线编织而成的:一条经线是祖先崇拜,因此建立血缘关系的宗祠,就成为合族共祀,血缘亲亲的重要纽带,这也是北宋以来儒家建立“平民宗法”极力提倡和强调的;另一条纬线则是地域性神灵先贤,作为共襄盛举,睦邻友善的主要管道,这也是北宋以来开始订立“乡规民约”的出发点。晚明以来儒商合流,在各地建立的地域性会馆或行业性会馆,便是联络乡谊,制定行规,排难解纷,扶危济困的主要公共场所。正如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京师《修建临襄会馆碑记》中所说:
“会馆之立,所以联乡情,笃友谊也。朋友居五伦之一,四海之内,以义相投,皆为兄弟。然籍同里井考,其情较洽。籍同里井,而于他乡遇之则尤洽。”
干隆二十八年苏州《陕西会馆碑记》,叙述更为直捷明快:
“我乡幅员之广,几半天下。微论秦、陇以西,判若两者,即河、渭之间村墟鳞栉,平时有不相浃洽者,一旦相遇于旅邸,乡音方言,一时蔼然而入于耳;嗜好性情,不约而同于心。加以岁时伏腊,临之以神明,重之以香火,樽酒簋酺,欢呼把臂,异乡骨肉所极不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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