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1999年我的了解,甘洛县年纪在60岁左右的老毕摩的经书是传抄下来的,他们对经文的理解也是传统的,受外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影响较小,对彝族传统宗教的理解是较深的。而40岁左右的年轻毕摩则受到目前政治、经济的影响较大,和老毕摩相比,年轻毕摩已经有几个明显的变化,比如,经文改用国务院批准推行的规范彝文书写,因为规范彝文是凉山彝族自治州官方用字之一,因此这是与政治有关的。年轻毕摩坐在街边,面前摆放经书,专事问卜占卦,并收取报酬。这种情境在十几年前笔者在上中学以前是没有见过的。因为毕摩认为经书是神圣的,平时用许多层白布包好,小心保管,时时祭祀,要拿出来使用时要给经书倒上酒“请”出来。现在年轻毕摩却为了赚钱可以把经书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变化就在近十几年间,显然,毕摩的经济观念和价值观念已经有所变化。
彝族谚语说:“工匠的儿子有学工匠的义务,毕摩的儿子有学毕摩的义务。”学习毕摩文化的人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要开始学习毕摩经书的念诵和仪式的操作方法。美姑县的阿都木支是毕摩世家的后代,小时候父亲去世早,七八岁就跟一个同家族的堂哥学习毕摩文化。根据阿都木支的经验,学习经文一般在晚上进行,学徒睡在毕摩的身边,不点灯不看书,在黑暗中,毕摩教一句,学徒跟着学一句,教完一段经文后,毕摩让学徒朗诵一遍给他听,没有错误后才可以睡觉。第二天鸡鸣时,毕摩叫醒学徒,让他背诵前晚所学的经文内容,如果有不正确的地方,毕摩及时纠正。这样日积月累,直到学完经文的念诵。学习彝文经文是在白天进行的,毕摩在一块木板的两边都写上彝文经文交给学徒学习。木板上方打了个眼,穿上线,挂在学徒的衣领上,便于随时学习。白天学习时有困难的字,晚上回家后可以向毕摩请教,直到学会为止(阿都木支1996:97)。由于毕摩是不脱离田间劳动的,除了有人请去做仪式外,毕摩都要做农活。因此,毕摩的学徒很自然就成为毕摩家里的一个劳力。一个人要学成毕摩的话,如果不是家传父亲亲自教授,就必须要为毕摩做数年的工作。
我做硕士论文时所选择的两个调查点,一个离县城近一些,周围有汉族村子,这个村没有毕摩,要做仪式需要从其它彝族地区去请。由于受“文化大革命”时“破四旧”思想以及中国政府长期以来的无神论宣传和教育的影响,这个村的村民在生病时首先想到的是到县医院就医,医院不能治疗,才请彝族毕摩来念经驱鬼治病。而另一个村,远离县城,交通不便,是彝族聚居区。根据1990年的人口普查资料,这个村所在的阿嘎乡全乡共两千多人,只有四个汉族,其余全是彝族(参见《甘洛县志》1996)。在这里,人们生病后首先是请毕摩念经治病,毕摩不行了再送往医院。有一个彝族医生(他是我的小学同学,现在镇医院工作)告诉我:
现在彝族农村相信“迷信”②太严重,太相信毕摩,不太相信我们医生和医院。前一段时间,有个人被毒蛇咬伤后,他们没有立即把伤者送到医院,而是请毕摩在家里念经驱鬼,两天后,毕摩“治”不好才送到我们医院。来这里的时候,蛇毒已经扩散,病人全身发青,我们治疗不好,最后这个人在医院死了。……相信“迷信”夺去了这个人的生命。
关于彝人生病后是先请毕摩还是先找毕摩看病的问题,魏明德(Benoit Vermander)对美姑县彝族的观察结果与我的研究相符。他说:“在这里,毕摩所受到重视的,并非医疗的角色。一般而言,在决定要看毕摩或是医生之前,会请毕摩指示要作仪式或找医生看病。他们认为毕摩是灵魂与鬼两者对立中不可或缺的中介者,能协调灵魂与鬼之间的关系。”(魏明德2000:3)“看病要决定找毕摩或找医生的挣扎是别处所罕见的。没有一个是他们能决定的,所以就交给占卜。除了依赖以前熟悉的系统之外,还没有别的方法来解决矛盾。”(魏明德2000:3)
在彝族聚居的地区,从事毕摩行业工作的人数不少。仅以凉山州美姑县为例,美姑全县151,024人,97.1%是彝族。据美姑县语言文字委员会1993年5月至1994年10月以及1996年3月的调查,全县共有457个彝姓,其中有87个姓作毕摩;全县33880户人,其中4454户有人作毕摩;全县约有6850人作毕摩,在291个村中,平均每村有24个毕摩(嘎哈石者1996:21)。其他地方没有具体的调查数据,但是仅美姑一个县的统计就可见一斑了。
毕摩是彝族文化的创作者和传播者,他们几乎可以参与任何社会生活活动。彝人认为毕摩是先知,无所不能。毕摩甚至是智能的代名词,在彝人社会生活中处于中心地位,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彝族群众,我们可以这样说:认同毕摩的人一定认同彝族文化,更认同彝族族群。当然,相反的命题是不一定成立的,不相信毕摩,不认同毕摩的人仍然可以认同彝族族群。
三、指示从人的世界到祖先的世界的经书:《指路经》——宗教文化认同的典型例子
《指路经》在凉山彝语中叫“莫玛特依”(mo hmat tep yy),直译为“教导尸体的书”,是在送灵仪式上由毕摩念诵用以教导亡灵回到祖界的经书,因此有人译成《阴路指明》。《指路经》就是专门指导那个需要回归祖界的灵魂路程的经书。实际上这个灵魂是要回到他们的祖先共同居住地“孜孜普乌”。各地彝人居住地不同,但送魂的目的地一样,因此,各地的《指路经》的内容是不同的,其中的地名、山名、河名等都不尽相同。各地彝族送魂到其祖先居住地的路线,实际上是一条彝族迁徙路线。孜孜普乌是彝族共同认同的文化地名。由此可见,宗教信仰在凉山彝族文化认同中扮演了尤其重要的角色。《指路经》里详细地介绍了亡魂应该走的路,详细列明了亡魂所要走的站名。从死者生前所在地开始,走到某一处,继续走可以看到什么山,什么水,什么地名,最后送到祖界-孜孜普乌。其实这些地名是亡者祖先曾经住过或经过过的地方,整个送魂路线即是祖先的迁徙路线。因此,《指路经》对研究彝族迁徙史很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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