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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兆元]关于大都市的文化遗产保护问题



作者:田兆元       来源于:中国民间故事网


 
 
现以本人发现并竭力呼吁保护的上海铺灯绝技为例,探讨大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一些问题。
上海城乡有着丰富的民间艺术资源。由于上海经济发展迅速,原先民间艺术赖以存在的文化空间受到很大的挤压,从事民间艺术创作的队伍日趋萎缩,随着年长的老艺人逐渐辞世,许多民间艺术样式已经处于濒危状态,亟需抢救保护。铺灯艺术就是值得关注的一种民间绝技。
铺灯是上海民间祭祀活动中的一种艺术样式。它与道教科仪有着直接的联系,它是灯仪发展的结果。在南北朝时期,灯开始进入道教的科仪,逐渐形成源远流长的道教灯仪。由于灯的光明属性,人类固有的光明崇拜由太阳崇拜、火崇拜转移到灯崇拜上来了。道教认为,灯可以上照天庭、下照地狱,因此,灯仪可以向上天祈福,也可以为亡者超度。灯仪分为金箓和黄箓两个大类,前者用于祈福延寿,后者用于超亡度厄。其中,黄箓灯仪之九幽灯仪和破血湖灯仪在上海道教的宗教活动中十分常见。黄箓灯仪主旨是照亮幽暗的地狱,祓除亡者的罪孽,把亡者带出苦海,升入仙界。本来,九幽灯仪以灯为主,燃灯布坛作法,照九幽之狱,破九幽之狱,带亡者出离苦海。但九幽灯仪灯数甚多,有三十六者,有四十九者,由于场地狭小,所以改为用白米在地上铺成灯图代替。这就有了铺灯艺术。为什么铺灯要用米呢?据《道书援神契》称:“古者仓颉制字而天雨粟,鬼夜哭。故道法划地为狱,以米为界,后世凡铺灯,皆用米。”灯图最初为地狱象征,后来内容越来越丰富,成为综合性的艺术样式。
上海地区的道教大体上以江南正一道为宗,但演为复杂的派系。开埠以来,本土的道士和苏浙等外地的道士在上海建立了十多个道派,形成一本帮、十二客帮的格局,共计开有道院百余所。解放后,这些道院自动解散。进入20世纪末期,道教开始复兴,这些道院的道士部分成为正式的住观道士,更多的则成为民间散居道士。他们虽然年岁已高,但还是以旺盛的精力开展宗教活动,展示他们家传的绝技。他们表演的灯仪十分独到,尤其是铺灯艺术十分高超。古代道书有关于灯图的记载,但民间道士在铺灯过程中颇多创造。我们对上个世纪的玉虚道院的南翔派道士团体的度亡仪式进行了跟踪调查,并得到闵行道士的铺灯式样,对他们的铺灯程序和内容有了直观的一手资料。
我们先以血湖灯为例(图1),来看铺灯的程序。
第一步,用白米铺出轮廓。内为四方外层六角,实际铺出两道边幅和带装饰性的匾额。闵行派则还是坚持铺为八角,与九幽灯图一致。
第二步,在边幅和匾额上用黑色矿粉铺上对联,匾额多为“太一真人”、“元皇宫”等字样,闵行派的道士铺有“妙严宫”字样。对联则有“沉魂滞魄中,亡者众超升”,“金童接引,玉女迎归”,闵行道士铺“清风吹狱户,明月照灯坛”。我们看到的血湖灯就有三种不同样式。
第三步,在框外铺出暗八仙的象征图案。如响板、笛子、花篮、宝剑等,分别代表八仙的图案,不着色,纯用白米。
第四步,用白米在图案的四角铺出“血湖浩荡”,或者“元皇赦罪”。如果两种文字都铺上去,则一种用白米,一种用黑矿粉。
第五步,中间铺上太乙真人图案,道教称太乙真人为救苦天真。郁家道士铺出的太乙真人神情飘逸,线条柔美,堪称艺术精品。相比较而言,闵行道士则逊色许多。当然,闵行的老道人身体状况不佳,也影响了他的发挥。郁家道士是在斋醮现场铺灯,闵行道人则是演示,激情不足也有关系。对于这幅太乙真人图像,我们观察多次,发现神情高度一致,可见是传世图案,其他道士也多赞叹神奇。图案用黑红绿白四色,取得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太乙真人头部有一大的圆圈,似乎象征真人的光环。真人手挥拂尘,衮衣博带,仙髯飘飘,造型十分优美。由于现场铺出太乙真人难度大,许多灯仪灯图上的太乙真人是用现存的太乙真人画像直接排上去的,当今能在现场铺出太乙真人已经快成绝技了。
第六步,图案已经铺就,便在图案周边摆上灯烛、太乙真人和其他神仙的塑像、纸花篮和渡船等。血湖灯坛遂布置完毕。
血湖灯仪的灯图相对较小,九幽地狱灯图则较大。内框四方外框八边。中间太乙真人图案两种灯一样,对联则不同,由于有上下左右的双层框架,两边对联为“乾元山得道,金光洞成仙”,这是说亡者;上下则为“度亡上帝”、“超灵仙界”,这是说太乙真人。或者四面写下关于春夏秋冬的诗句,如“春游芳草地,秋饮黄花酒”等。这些诗句意境优美,辞章华美,有画龙点睛之妙。在八边形成的八角空间里,每隔一格分别以彩粉铺上兰花、荷花、松枝和梅花等图案,在剩下的四角里铺上“灯光普照”字样。九幽灯图十分复杂,也有多种变相。现在一般道士很难完成,一是很难铺出像样的书法,二是太乙真人像铺不出来,只有用现成的画像摆上去。道士绕灯图舞蹈作法,挥剑击地破八方及中央之九幽地狱,导引亡者出离地狱之苦,奔向仙国境地。这就是九幽灯仪的功能。
灯图要求几何形的规整,又要绘画、书法等技能,没有老道的功夫、长期的训练,是不可能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境地的。郁家老道长已经年近九十,我们希望他的徒子徒孙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现在,上海的道观和民间道士在较大的祭祀仪式上还会铺灯,但是,无论是道观还是民间,多数人的灯图粗陋不堪。能够铺出像太乙真人那样高难度图像的据我所知只有近90岁的郁道长。年轻道士都不行,至于铺书,那也衰败得很。像郁道长铺出精妙对联的几乎不大可能有了。部分道士缺少书法功夫,只能用电脑里打出的字体来代替。至于图案,郁道长所掌握的样式笔者还没有完全拍摄出来。一些年轻的道长也知道一些图案,但就他们绘制的图谱看,已是粗糙得难以入目了。我们在一次仪式上,看到一个民间祭祀团队还保存着清代绘制神像的令牌,还有绘着精美图案的台围,十分珍贵。
本人申请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的项目被告知不在资助范围。还申请了文化部项目,也未获批准。最近,本人在《社会科学报》发表了《上海的铺灯绝技亟待保护》的文章,并发表了两幅图片,引起了一定的反响。《民族艺术》2005年2期发表了铺灯艺术的详细介绍,并刊登一组照片。在许多会议上,本人用图片展示,大声呼吁,希望得到各方面的重视。《中外文化交流》杂志的编辑看到了这样精美的图案,约请本人撰写介绍文章。本人很高兴地看到,像铺灯这样一种绝技,已经得到了较多的关注,但是,根本的保护方案还是没有办法提出来并付诸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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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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