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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启耀 来源于:中国民间故事网
摘要:陶器从自然半自然物象到具象的泥俑,或到以圆形等几何形制为主的陶器,中间经历了多少失败、发现和修正,最后形成一些在世界不同人群中大致趋同的制作模式和基本形状。这说明人类认知发生的某些共性是跨种族和地域,有共同规律的。陶器的制作和传播,伴随着人类科技和艺术能力发展的漫长过程。对陶器器型的分类,对实用塑型、具象塑型和幻化塑型陶器的功能进行初步观察,可以分析陶塑作为一种视觉语言是怎样进行描述的。从陶塑“直播”的历史现场,可以看到古代建筑、服饰、交通、狩猎、养殖、农耕、手工艺等社会日常生活、社会礼仪以及文化交流的实况。陶塑还把神话传说和信仰、伦理等不可见的精神世界和价值观念,通过具象化或幻化的方式显示,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所以说,陶塑也可以视为古代文化志的一种视觉文献。
关键词:陶塑;塑型;幻化;视觉语言;文化志
作者:邓启耀,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艺术设计与创意产业系教授。
与石器的直接打制不一样的是,陶器需要将泥土与水混合,经手工成型,然后过火,才能烧结成“器”。由于陶器是人类将天然的土、水、火几大元素人为整合,经过物理塑型和化学反应,创制出一种全新的物质,其中融入的技艺含量较高,形制复杂,纹饰及用途多样,文化性或精神性意义也很丰富,所以,陶器一直是最让人着迷的远古文化遗产之一。
关于陶器的研究,考古学界已是硕果累累。人类学对此的关注,也素有传统。当这些分布于千里相隔的空间,流散在万年延续的时间长河中的碎片被考古学家、人类学家们一点点拼接起来的时候,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个“完形”的器物,更感到一种文明初萌的强大精神气场被渐渐聚合起来。这是一个神话和科技同时伴生的时代,陶在其中贯穿始终。
如果我们有可能对陶的器型、纹样、制作工艺等进行全面整理,并从类型学、图像学、诠释学等方面做大数据分析,人类这一段长达万年的无文字史定会异彩纷呈。本文做不到这点,目前只能按这个思路,选取部分已经公布的古代陶艺样本,结合田野考察,进行一次视觉人类学的再观察。
一、陶器的塑型
人类的第一件陶器长什么样?这是个难以回答却充满诱惑的问题。如果它来自于偶然落入篝火中的泥块的烧结,那这一件陶器应该是不规则的。如果这样的意外烧结启发了某人,他(她)用泥制作了期待获得的猎物或一个容器,这一件陶器也多半还是不规则的,形状上或许会像他(她)平时猎取的动物、崇拜的神偶、取水的树叶或贝壳。当这种无意的烧结变成有意的制作,并从随手的捏制发展为有器型设计、有配料规律、有工艺程序的塑制的时候,人类的认知和智力水平,已经在这样的过程中悄然发育了。
2016年9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五方单位发布了桂林甑皮岩罕见“陶雏器”的报告。所谓“陶雏器”,是用一种自然泥土与另一种材料(石英砾石、贝壳或其他材料)舂研,按照大致配比,加水羼和,经过适当火烧混炼(烧制温度不超250℃)后,形成具有一定黏结力及抗烧炼能力的坯料(称“双料混炼”工艺),其器物可承受炊火烧炼而不裂。“陶雏器”是尚未完全陶化的夹砂泥塑器,是陶器的雏型,对于研究陶器起源和人类认知发育过程,具有重大意义。例如,从坯料制作情况看,这个陶雏器不再是自然泥土的无意烧结,而是有目的地掺入了一些经过舂研的其他材料,形成所谓“双料混炼”工艺,其配比的比例,显然出自对陶坯黏结力及抗烧炼能力的了解;从陶器塑型看,根据考古所的还原,这件陶器具有很厚的胎壁,这与它烧成温度低、胎质疏松、未完全陶化的器物结构有关系,当然这也与制陶人对陶器质料及构型力的基本评估有关系。
陶器的塑型,主要有捏制、泥条盘筑和陶轮堆塑等几种。考古学可以从器物样本中,推测陶器塑型的工艺;人类学田野考察则可以活态还原部分与远古一脉相承的制陶过程。2001年在海南黎族村寨,我们观看了制陶的全过程(图1)。从泥土的舂研、调配、加水和泥、手工盘筑成型,再到晾干(在现场,这个过程省略,使用已经晾干的陶器)、堆在地上以干草和木屑覆盖,点火烧制。不一会,一批陶器诞生。由于火温不均匀,烧制出的陶器成色和硬度都不完全一样。在场的考古学家说,这个过程与石器时代的制陶,工艺流程是一致的。
图1海南黎族制陶过程。邓启耀摄,2001年
陶器塑型大致可分为实用塑型、具象塑型和幻化塑型三种。实用塑型主要是此界、生者的日常生活用具;具象塑型虽然大多属于死者的殉葬品,但均为以写实的方式,形塑了此界社会生活的基本情况;幻化塑型主要是彼界、死者的灵意或仪式用具,反映了人们信仰或文化心理层面的意象。当然,实用塑型也有装饰、记事、仪式等文化功能;具象塑型由于大多出自墓葬,它们多少会带有一些想象幻化的特征;幻化塑型同样是“实用”于辟邪求吉、墓葬护灵等现实需求。它们的功能和所传达的意义,各有侧重,又彼此互渗。
(一)实用塑型
陶器塑型以实用性容器为主,包含汲水器、炊甗斝器(及后世民间流行的某些地方性炊具如粗陶砂锅、紫陶汽锅等)、饮器(爵、角、觚、杯等)、食器(碗、钵、豆、簋、盘、勺等)、盛贮器(壶、罐、瓮、瓶、尊、盆、缸等)、葬器(骨灰罐等)和其他辅助性杂器。器型一般为圆形可平置于地上的钵罐类;也有尖底的器物,适用于插入沙土或在乱石堆中靠壁置放;还有一些有三支脚支撑的陶器,下面可以点火烧煮,这应该与锅庄篝火的形制和功能相当。
(二)具象塑型
具象塑型主要有立塑和仿生塑两种。立塑即立体化塑型,包括圆雕和浮雕等形式。以高浮雕或部分圆雕捏塑人物、动物或其他造型,在器盖、瓶颈等部位形成图像。仿生塑相对抽象。仿生塑大型取陶壶、陶盉等基本型,但在口、柄等处塑似鸟头兽尾之类,或整个陶器肖形于某种动物,从而使陶器妙趣横生。如山东泰安大汶口遗址出土的红陶兽形器,云南元谋大墩子遗址出土的鸡形陶壶,具象程度较高,但实用功能不失。河南博物馆藏的灰盉陶和黑盉陶壶形,外形“器”化程度较高,仿生部分仅做神似的点睛之笔。作为先民祭礼重要礼器的“鸡彝”,器型在祭礼之器的整体庄穆中不失灵动艺趣。
(三)幻化塑型
在中国,女娲抟黄土造人的故事,是用泥土具象塑型的神话式表述。神话和陶俑,都是这种交感巫术心理的文化遗物。甘肃广河出土彩陶人形器盖,前额有角,脑后有蛇,与古神话中常“操蛇”“珥蛇”的殊方异族相类。辽宁牛河梁女神庙遗址出土女神像,胎为黄土掺草禾和泥塑制,眼珠用圆玉片镶嵌,似为远古女神或女性崇拜的塑型。甘肃大地湾出土的彩陶瓶,器口为人头形,与施红底黑纹陶衣的椭圆形瓶身浑然一体(图2)。青海民和出土的现藏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彩陶堆塑人头壶和甘肃临洮马家窑文化彩陶博物馆陈列的堆塑彩陶罐,其中腹部彩绘在马家窑彩陶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连弧纹或蛙神(亦释为神人变异纹)身体,连弧纹顶部或蛙神的头部为立塑,也是塑绘一体的陶器(图3)。据说在马家窑文化彩陶中,这类具有人形彩绘和堆塑的陶器,就多达数十件,应与原始巫术或原始宗教有关。青海乐都县柳湾墓地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壶,人面浮现于绘有黑色圆纹的陶器表面;另外一个人形浮雕彩陶壶,外壁塑一女性裸体形象,影影绰绰如欲破壶而出,就像器中魂灵将从陶器中幻变现身。这样的器物出现在墓葬中,显得十分诡异。到后来,中国南方古代流行的骨灰罐或魂罐,大都在罐上塑有各种奇人异兽。这种混合塑型的陶器,在民俗中一般用来盛放遗骨。罐面、瓶颈及器盖等部位形成图像,多是灵魂的守护者或对于冥界的描绘。
图2人头形器口彩陶瓶。邓启耀摄,2017年
图3塑绘一体的蛙神(神人变异纹)彩陶罐。邓启耀摄,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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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姜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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